王跃斌
大概是1999年夏天,我请马永顺和曹锋老师喝酒,地点是林业局加油站旁边的怡红院。当时这家饭店开得挺红火,有单间,有大厅,也有人陪着跳舞。我选择这个地点,是因为这里离马永顺家近。
那天,马老很高兴,酒喝得也多,我几次劝他,他都没有停杯。我怕他喝多,只好转移话题,请他讲当年的抬木号子。他也不推辞,就侃侃而谈,讲起了当年的事,都是和抬木头有关的。
上世纪四十年代初,马永顺来到了铁山包,在南缏出河场抬“蘑菇头”,也就是大木头。那时,林业工人衣不遮体,食不果腹,干的是牛马活,受的是窝囊气,个个都是牢骚满腹,怨气冲天。如是,他们在抬木头时候,便编些抬木号子,抒发内心的怨气,也算是黑暗生活中的一点亮色。
马永顺记得,那时的大把头叫马大巴掌。这马大巴掌效忠日寇,心黑手毒,非但盘剥工人不择手段,更把打骂工人当成了家常便饭。他的老婆狗仗人势,也是经常侮辱工人。这让马永顺很是气不过。他就琢磨着,找个时机,羞辱这婆娘一番。
机会很快就来到了。
这天,马大把头的婆娘从街里回出河场,穿得花枝招展,打着花哩胡哨的旱伞,扭搭扭搭朝楞场这边走来。马永顺见时机已到,立即将领唱的抬木号子改了词:
来个大娘们儿,嘿哟;
浑身尽骚味儿,嘿哟;
打着花纸伞儿,嘿哟;
穿着花布衫儿,嘿哟;
抹着红嘴唇儿,嘿哟;
叨着洋烟卷儿,嘿哟……
那婆娘听工人喊着口号羞辱她,羞得满脸飞红,又是生气,又是嘟哝,又是无可奈何,只好跑回去找马大把头,告马永顺他们的状。那马大把头听婆娘受了气,立即跑到楞场,整治马永顺他们,明明需要八个人抬的木头,他让六个人抬。结果中途有人腿软,木头落下来,砸了马永顺的脚,害得他差点为此截了肢。
解放了,林业工人当家作主了,马永顺再抬木头,就会编一些抬木号子,歌颂共产党,歌颂新社会,歌颂新生活:
咱们兄弟,嘿哟;
挺起腰板,嘿哟;
迈开大步,嘿哟;
跟党前进,嘿哟;
咱们工人,嘿哟;
当家作主,嘿哟;
建设祖国,嘿哟;
不辞辛苦,嘿哟……
林业工人劳动强度大,抬木头更具危险性,每次作业,都要靠唱抬木号子,来协调动作,马永顺也总是即兴编些抬木号子,鼓动工友们的情绪:
哈腰挂啊,嘿哟;
撑起腰啊,嘿哟;
朝前走啊,嘿哟;
腿不抖啊,嘿哟;
稳稳当当,嘿哟;
上高楼啊,嘿哟……
那天,马老酒喝得多,话说得也多,说到高兴处,他还会离席,做示范动作。那时,他人蹲马步,弯腰向前,右手上抬,如握抬杠;左手下展,如抓扒杠。然后再扬起脸,高唱抬木号子,真真的是膛音响亮,音域宽广,豪情满怀,老当益壮。
那次酒散之前,我又突发非分之想,请马老给我唱唱《林海雪原》中的《提起宋老三》。马老迟疑片刻,还是给我唱了全本,让我每次想起这事,都会感激马老。思量起来,当年情形,如在眼前,再细思量思量,马老离开我们,已是十四年的时光。
仅以此文,纪念马永顺诞辰一百周年。